1
太熟悉的东西,有时候反而还不太好说。
想去云南吃菌子,想的睡不着觉称呼菌类,不管野生的还是人工培植的,云南口语中,通常只有一个字眼,那就是“菌”,昆明话发音“介”,音尾较长还捎带拐弯:野生菌直接叫作“菌”,如果感到“菌”字发音不畅,叫作“菌子”至于“蘑菇”或者“菇”,属于“外来”词汇,如非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富民黄鸡枞
▲大果黄鸡枞
和我相仿,不少云南人,仅仅把野生菌看作一种寻常时令菜,并不认为那是多了不起的“山珍”,只有在需要向朋友推荐云南菜的时候,才会突然想起来,野生菌是个不错的选择,值得花些心思一说。当然一旦到了推荐的层面,至少属于准正式“对外宣传”,“地方主义”思潮必然抬头,口风一变,煞有介事极尽溢美,但凡遇到不屑或者不敬,翻脸的意思都有。这得益于野生菌早期教育。至少早在幼儿时期,很多云南人,已经开始在餐桌上接触野生菌。一些好味道、高营养、高安全级别的野生菌比如鸡枞等,早早就进入儿童食谱,如果没有菌肉,汤总会有一口。即便有一定风险的见手青,耐不住反复央求的情况下,也会大着胆子容许耐不住香味诱惑的儿童,分享少许。每年六月到十一月,将近半年时间的一个菌季下来,这种早期教育的成果,已经相当稳固。▲石屏黄鸡枞
▲黄见手
为数不多的坝子以外,云南绝大部分区域属于山区。山区的野生菌早期教育,往往不会只局限于餐桌,扩大化到清理、分拣、清洗以外,最直观深入的学习,就是上山去捡菌。以我为例,学习捡菌的年龄,大约在五六岁之间;所谓老师,不过是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大娃娃”。三两次下来,有些实物收获以外,常见的几种食用野生菌,也略微可以辨识。还有一点,对于菌子的多发地点也就是菌山、菌窝子,会有一个大概的认识。2把吃菌、捡菌获得的经验和见识,上升到知识层面,于我来说,已经是多年后的事情。如果缺乏吃菌、捡菌这类“药引子”,后面的事情,断不会去留心深究。严肃科学些说,菌子属于大型真菌,冒出地面的所谓“菌子”,其实只是地下菌丝网络的“子实体”,甚至可以看作育儿袋。冒出地面的目的只有一个,“子实体”成熟后,制造散发出微小轻灵可以随风飞扬的“孢子”,蒲公英那样,把势力范围扩大到更远的地方去。地下的菌丝网络,常年隐忍存活于地下,等待条件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度制造“子实体”,所以,往往每年菌季,菌子都会在同一地点出现,成为捡菌人眼中的菌窝子。看来“朝菌不知晦朔”那种话,说得不算准确,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未采摘的白牛肝。我们常说的“菌子”,是地下菌丝网络的“子实体”,今年采摘了,明年还会在同样的地方长出新的“子实体”,当地捡菌人管这个叫做“菌窝”
菌子不能自己制造合成养分,只能靠寄生和腐生吸收,可以算作“吃货”。有的很“残忍”,“吃”的动物还是活的,比如虫草。大多数菌子素食,“吃”植物,比如松茸,还死活通吃,既从松树的根系周边获得“食物”,又从松树的腐枝烂叶吸取“营养”。有的专吃枯木,比如木耳、金耳、白参。跨界的当然有,比如鸡枞,这种菌子的某几个品种,和白蚁一种亚种的关系密切,通常出现在地下白蚁窝以上。至于具体吃什么怎么吃,埋藏得太深,对我来说还是未知领域。捡菌挖鸡枞的,可以“刨根”当不会去“问底”,往往会留有余地,以便来年还有收获。我听说因为头年的窝子来年捡不到鸡枞,恼羞成怒的捡菌人,迁怒于地下的蚁窝,刨出来吊起来用植物枝条抽打泄愤。另类分子,自然也会出现,像石耳,离开朽木,危生高崖,卓尔不群,俨然高人隐士。不过深究一下,就会发现那些高崖多半砂岩,高崖上面植被茂密,养分通过雨水经由岩缝渗透过来,“高人隐士”,只是比寻常木耳,多一点洁癖和孤僻。▲黑鸡枞。菌子不能自己制造合成养分,只能靠寄生和腐生吸收,菌子的“食物”,是捡菌人找菌子的线索
参考菌子对“食物”的不同选择,可以作为找到菌子的有效路径。大体来说,大多数菌子的生存空间,诸如青头菌、牛肝菌、干巴菌、鸡油菌、谷熟菌、灰菌等,一般在松树林、栗树林以及松栗混交林中,与这些树木根系有外生菌根关系,一般并不出在山大林密险要处,疏可跑马、稍微晒得到些太阳、有树阴遮挡、地面有杂草有苔藓有落叶松针的山坡林地,最有可能成为菌窝子。松茸特别些,一般生在深山松林或针阔混交林地面,通常要几十年上百年树林中,才有可能出现,一样与松树外生菌根关系。鸡枞一般生在平缓开阔处,苞谷(玉米)地边都会出现。早年昆明有个传说,说某人坐火车进昆明站前,晃眼见路边似乎有朵鸡枞,下车后顺铁路一路找回去,居然找到一窝几公斤。这事情汪曾祺说过,我也深信不疑,二十多年前,昆明小城一座,出火车站不远,就有野地、苞谷地等鸡枞多发地。地点以外,还有时令,一个菌季当中,通常牛肝菌中的见手青最早出现,接下来青头菌。等九月份鸡枞、鸡油菌、谷熟菌、灰菌旺生,见手青已经落潮。羊肚菌多半出在滇西北,一月份就有,稍后还有高山大白菌。▲从左到右:红见手、黄见手、谷熟菌3地点时间初步确定下来,就要讲技术,还要讲靠经验积累出来的直觉。有年在昆明、楚雄、玉溪三地交界的禄脿南山上,我们上山捡菌的一伙席草地围坐,正为先前收获的青头菌和见手青心醉的时候,从远处走来个斜挎背篓的老奶奶,就从离我屁股底下不到半米的草丛中,撬出一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干巴菌,搞得整个小山头一下就鸦雀无声。看来捡名贵菌子,还真是专业人员的事业,人家捡菌还靠鼻子,靠感觉,不单用眼睛。最主要的,恐怕还有对林地的熟悉程度,比如我上下哈巴雪山多次,发现能够找到金耳的,一般都是当地向导。▲干巴菌。捡名贵菌子,不单靠眼睛,还靠鼻子,靠感觉,主要还是要对林地足够熟悉,才能顺利捡到
去年八月,陪几个外地大厨去滇西菌山采松茸,无奈遇上大雨天,车进不了深山。返回昆明途中,突然我就想起老窝子禄脿菌山,带大家先在山下餐馆吃了顿“下山菌”后,上山转了个多小时,就收获了不少青头菌、鸡油菌和喇叭菌。要紧的是,让大厨们第一次亲手从地上捡起了菌子。捡菌此事,青头菌算入门级的菌子,几乎到处都有。入门级的青头菌,有个天大的好处——无毒可靠,胆子大的,生吃都敢。记得当年捡菌,个别愣头青,遇上朵可爱些的青头菌,沾点盐巴就直接口服下去,看得人心服口服——此菌有作为“刺身”的潜质。▲青头菌(变色红菇)
昆明附近,就近可以捡菌地方,传统地点要算金殿后山。金殿后山的菌子,品种不算多,一般就是青头菌和昆明一带高度发烧的见手青,偶尔还会发现几朵黄癞头(也是一种牛肝菌)。即便这两年,金殿后山还是有不少菌子,不过一般客串去捡菌的,地头不熟收获太少,三两朵而已,丢舍不得,拿回去又用处不大,只能摸出手机、相机按上两张,留下图片及真相,然后捧着拎着收藏着,等遇上捡菌的村民,做个顺手人情。这两年,要在昆明附近捡菌,无外有两条路线可以走:要么郊外随兴找个山头去过个瘾,要么跑到私人承包的菌山试试手气。随便找个地方,风是风吹雨是雨淋太阳是太阳晒不说,收成还难以保障;跑菌山一般不会空手,但路途遥远,油钱、过路费加上菌钱,花费不会太小。▲白牛肝但捡菌显然只是个借口,接触大自然呼吸清新空气,才是正事一台。最大的正事,莫过于附近找个擅长做菌子的馆子,去吃顿下山菌。俗话说朝菌午吃味道最鲜,刚下山不久的菌子,俗称下山菌,是新鲜的代名词。下山菌接地气带露水含松风蕴灵秀,滋味已经难以形容,其中再有些自己的成果,高涨的情绪和膨胀的胃口,恐怕无法控制。4到了菌山,即便捡不到菌子或者收获太少,还可以买菌子。挑选菌子,以菌伞含苞待放为好。比如鸡枞,如果不是要用植物油炸制鸡枞油,而是准备鲜吃,最好不要挑选大肆开放的,尽量要挑选长相肥硕看样标致的菌骨朵。如果要自己动手烹饪菌子,那就要预先清理和清洗。例如牛肝菌,菌柄底部深入泥土,与泥沙杂质结合密切,如果不预先使用小刀竹片一类工具细心修理,单靠清洗很难干净彻底;菌伞的坏烂部分,也需要如此清理。大部分菌子,都需要先清理一下,方法可以简单归纳成四个字——削蒂剔伞。菌子里面,数干巴菌最难清理,那简直是件费工耗时的精细外科手术,要顺菌丝把菌体解构成细长的菌丁,以便烹饪,顺便剔除其中的杂质。▲刚采摘的黄癞头(黄牛肝),菌柄底部深入泥土,需要先用小刀之类的工具修理根部,菌伞也要如此清理,否则很难彻底清洗干净
菌子最好流水清洗,以免菌体吸入过多的水分,同时能够最大限度地冲去泥沙渣滓。为节约用水计,也可以采用水盆蘸洗,但尽量不要浸泡菌体。使用合适的工具,顺纹理轻轻刷洗,用一把比较柔软的牙刷,就很方便顺手。早些年清洗菌子,牙刷都嫌奢侈,用揉成团的南瓜叶或者丝瓜瓤刷洗。鸡枞生在黏土中,根部还特别发达,上面附着的泥土,需要预先清水浸泡半小时左右,才方便刷洗。特例也有,比如俗称苦栗包的苦栗菌,就不能用冷水洗,只能用刀具清理并分解,直接炒或者滚水煮汤,这样下来,口感微苦还有回甜,否则味道会过苦——我怀疑其中的含苦味的物质,遇到冷水,就会分解扩散开来。还是要把干巴菌单独提出来说说,清洗干巴菌完全是个悖论,洗得太彻底有损滋味,而深度嵌入的泥沙松毛洗不彻底,又会殃及口感。到底还是有解决之道,可以用面粉为助洗剂,以裹带杂质脱离出来。干巴菌如果特别新鲜幼嫩,杂质又极少,清理后不必清洗,可以直接下锅炒,只是那样的菌子,可遇不可求。▲洗干巴菌是个难事,分寸拿捏不好就会殃及口感,人们想到了借助面粉的黏力来去除干巴菌上的杂质
洗好菌子,最好晾干水汽,再行分解。以鸡枞为例,分解完全不使用刀具,全靠手工撕小。青头菌也是这样,最好手工分解,以便炒煮的时候,断面不规则、接触面大而方便出味入味。小巧如鸡油菌,根本无须分解,以整菌烹饪为妙。▲鸡油菌小巧,菌肉丰满多汁,可以整朵入锅烹炒牛肝菌中的见手青,堪称菌子中的魔术师,菌体一旦受力,会迅速变色。这种菌子中含有麻痹神经的物质,要切得薄而均匀,以便深度炒熟使其挥发消失。见手青起码有粉、黄、红、紫、黑五类十几二十种,算作有毒的美味,烹调技术要求较高,一旦炒不透彻,或者炒到粘锅,体质文弱的,吃下去难说就会中毒,视神经出现幻觉,白雪公主和格列佛那样,看见小矮人,用昆明话来说,算“吃着菌啦”。“吃着菌啦”此话,标准云南俚语一句,字面上的意思以外,还另有隐喻,具体内容,可以参考另外一句全中国通用的俗话——“吃错药了”,通常用来形容非常行为或状态。谨慎一些,可以预先隔水蒸熟,沥干水汽后再炒。▲吃了可以“见小人儿”的见手青云南传统的烹饪菌子方法,主要就是炒,菌子靠炒。要吃菌子,以炒为主,以煮为辅,即便是煮,煮前略炒。走的是单纯本味路线,配料往往只有一点青辣椒和一点蒜片,辅料就是油和盐。还很少拿菌子当配料用。一般来说,大蒜和菌子是死党,我估计提味以外,还和民间认为大蒜可以祛毒验毒有关。干巴菌又是个特例,炒干巴菌不放大蒜,只配一点青椒丝,用中火慢慢炒香。炒干巴菌的时候,香味特别浓烈,一家炒菌,整栋楼房都可以闻到香味,不倾城起码倾楼。此外,干巴菌炒饭,早年云南非常普及,一般的小餐馆,都可以炮制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有条件的情况下,炒鸡枞可以放点火腿丝进去,褪去土腥提升鲜甜。菌子一般单炒,混搭少见。特别新鲜的菌子,混搭上少量的其他菌子,诸如牛肝菌中间有一两朵青头菌,也未尝不可,往往滋味还很特别。▲干巴菌炒饭,菌子的香味特别浓烈,再加点儿火腿粒,任是意志力多么顽强的减肥人士,都会缴械投降有的地方,还有吃杂菌的习惯,即几种菌子混炒,但风险系数不低,高手才敢做敢吃。我认识一家老昆明,每年都要到棋盘山脚某处捡些杂菌,毒菌也在其中,好好丑丑统统都拎回来,统统切片下锅同炒。吃饭就只有这一个菜,一家老小统统大肆以菌片拌饭吃,不亦乐乎。也不是人家胆子大,这家人说,他们家族早在清末民初,就如此吃菌,但只吃那一片林子里的杂菌——简直就是传承有序的私家菌园。炒以外,烩和煮也很常见,像青头菌,多数时候,要烩到汤汁浓郁,以便下饭。在青头菌帽中,填入肉馅隔水蒸,也算家常菜,叫作“酿”青头菌,要点是把剔下的菌柄与肉同剁为馅。有种方法非常野逸有趣:取青头菌骨朵,菌柄在上菌帽朝下,小火炭烤,边烤边撒上些盐,菌柄里的水分会慢慢溢出,积攒在菌帽中。吃的时候,执菌柄提起菌体,小心吹冷,饮菌帽中汤汁,然后一口喝下去,最后再吃掉菌肉。▲酿青头菌是云南人的家常菜,把剔下的菌柄与肉同剁为馅再塞回菌帽,蒸熟即可
云南乡下,凉拌菌子比较常见:炭火先烤熟鸡枞或者青头菌骨朵,然后撕小,用辣椒、蒜泥、盐巴凉拌。菌子骨朵的肌理很细致,表面一经炭烤受热,立刻收缩,这样一来,菌体内部的水分就被锁住,很难逸出,自然菌子外香里嫩,非常爽口。俗称“马皮泡”的硬壳马勃,大小形状很像洋芋(土豆),乡村做派,干脆整菌扔进火塘中,烤洋芋那样,用火灰慢慢焐熟,蘸盐吃来,效果不俗。▲硬壳马勃,也叫“马皮泡”牛肝菌骨朵包括见手青,切成大块黄焖出来,属于另类重口味,吃来层次分明:最先感受到菌子表面十足的弹性,接下去很爽脆,中间部分又有点沙和面。最圆滑滋润的部分,用舌头就可以感觉出来,那一定是菌帽。其实让人最感慨的事情,就是终于可以大块大块大口大口地吃见手青了,大快朵颐,不过如此。至于浓郁的菌汤,最适合泡一碗饭吃,小碗还不理想,要换中碗甚至大碗,那样才有豪迈感。立秋以后,基本是谷熟菌的天下,也有一样重口味:昆明北部富民山区,彝族大师傅把谷熟菌大量倒入羊肉汤锅中煮上几分钟,浓郁厚味的汤汁,携带胶质盐分油水等,便悉数灌入质地疏松的菌体当中,荤素混淆,肉菌难辨。▲谷熟菌黑牛肝价位不高,操作得当,一样浓郁好滋味:菌块与鲜花椒粒同煮,菌肉与花椒会摩擦出强烈的荤鲜味。玉溪峨山小街一带,流行舂菌:菌子先烤熟,然后配上香椿籽、花椒、辣椒等作料,进臼舂成菌泥,并且成套路成系列出现,比较稀奇,少数民族风味感觉强烈。▲黑牛肝菌鸡枞的烹调适应程度最高,好像任何一种方法,都能够适应。还有一点,油制、干制以后不失风味。据说早在民国年间,开在省外大城市的云南餐馆,头牌菜跑不了就是鸡枞,并且常年供应。羊肚菌、虎掌菌省外呼声很高,和可以干制也大有关系,否则成不了“贡品”。特别要说一下油鸡枞,简直就是面条伴侣——只要一筷子油鸡枞进去,一碗普通面条,立刻升格成特香山珍面。鸡枞云南各地都有出产,量还都不小,常见品种有黑、青、黄、白、蚁堆(也叫火把)、草、花之分,还有产地差异,但均看样灵秀、味道鲜美,不同意见很少。从云南全省范围内以及历史上去看,鸡枞应该是人们最喜欢的菌子。云南厨师界,普遍认为富民赤鹫鸡枞为好:个头超大,特别鲜甜脆嫩。▲油鸡枞,一碗普通面条拌上一点油鸡枞,可以立刻升格成特香山珍面滇中一带特别是昆明,最推崇干巴菌,昆明市面上价格最高的菌子,多年下来,冠军都是干巴菌。干巴菌出省不行,好像没有什么名气,可能与命名有关:说它直截了当呢,人们不知道干巴为何物;说它表达委婉呢,人们还是不知道干巴何物。云南野生食用菌命名规律,多半和干巴菌一个套路,普遍缺乏美感和空灵,很难有进一步施展想象的空间。不久前我和外省朋友谈论起一种最通俗的菌子——连云南人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卖的扫把菌,结果图片一放出来,居然好评一片,说简直就像山野中的珊瑚高原上的精灵,还说味道肯定不错坏不到哪里。接着另一个问题也来了,我说这就叫珊瑚菌,一开始还没有人相信,非要百度谷歌一通才可以。语境不一样,事情真是不好办。▲干制后很像扫把的珊瑚菌还有一点,近年出干巴菌的山头,基本被人承包,普遍要等菌体长到不能不采的时候才会采集,以期可以多收入一些,但菌体已经老去,风味有损。受过干巴菌早期教育的,凭着记忆修补着去吃,感觉可能还不坏。缺乏味觉基础的,只怕就不会那么客气了。干巴菌有黑黄两种,上好的干巴菌,主要出自滇中,滇南所产通常味道不行,价格也不行,只能拿去做干巴菌韭菜花。在我尾随“菌前辈”开始上山学着捡菌那些年,滇中一带,松茸还只是一种杂菌,连个稍微正式些名称都还没有,只能山寨鸡枞的名号,叫作“臭鸡”,很少有人会去吃。后来事情的变化,想必很多人都已经知道:终于松茸一步登天,摇身成高级食材,从一双粗糙的手到一双温柔的手,它从容地递上自己,坐汽车搭飞机,千万里千万里地去旅行。连当年一起捡菌的“带头大哥”,都受到感染,情不自禁托人带些来调羹炖汤,大呼味道真好并且大补,全然不记得当年的不屑。目前云南比较流行的松茸“刺身”吃法,疑似来自日本。▲松茸的“刺身”吃法,疑似来自日本欧洲人看好的地下块菌松露,在云南却有个很粗野的名字——猪拱菌,吃法也极其粗放山寨——泡酒或者大块炖鸡,完全不像欧洲人那样,撒味精似的小心翼翼地撒上一点松露碎末做做样子。早先松露情况要好一些,如果有人有“滋阴壮阳”的需求,可能会刨地三寸,翻些去泡酒,至少算样药材。恰好遇上杀鸡做食,难说还可以作为作料,终于混出点食物模样。名字虽然很不堪,好歹算有一个。消息杂乱而隐晦,传说此菌发出的某些气息,接近于母猪的体味,公猪不知道想英雄救美,还是纯粹找点恶趣味食物,或者也需要些补药,总之会拱地三寸几寸,将它找出来吃下去。这种事情,当然可以进化得有趣而浪漫:猪还是嘴尖毛长脏兮兮的黑毛猪,场景却要换作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地区,或者意大利北部山区,人物也要置换,变成想象中传说中健朗风趣的南欧菌农。松露云南黑白两种都有,黑松露主要产自滇中滇西,怒江贡山的最好,可惜路况不好运输不便,白松露主要出自滇东。松露前几年价格不行,不过几十块一公斤,今年行情看涨,涨幅还不小。▲松露(块菌),在云南被叫做“猪拱菌”北方人总是把所有的菌类统称蘑菇,其实在云南人眼里,菌子跟蘑菇的区别,比月球和金星的距离还要远。点击下图购买:来自云南高原的鲜羊肚菌:春日第一口鲜文敢于胡乱图
图片来源敢于胡乱《绿了芭蕉红了花》,部分图片来自网络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夜。
总裁办休息室。
乔忆坐在床边,身子在微微地抖。
今晚,她要把自己交出去。
难免会紧张。
只是,那么讨厌她的那个男人,会要她吗?
唇畔不由浮起一抹苦笑……
“嘭”的一声门响。
乔忆扭头望去。
她精致而温柔的五官,惊艳了许聿深的眼……
可一想到她种种劣迹,他的眼底瞬间冰冷一片。
“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他厌恶的目光和语气,已经令乔忆煎熬了整整三年。
他们明明曾爱彼此如生命……
可婚后这三年,他却视她如垃圾,连家都不回……
乔忆死死压制着心底密密麻麻的痛,袅娜走到他身前,搂住了他的脖子,“可我想你啊!想你想得睡不着觉呢。”
一向矜持内敛的她,用这辈子从没有过的风情浅笑。
“成全我,我明天就和你办离婚,成全你和郑佳嘉……开心么?”
要在心上戳出多少个血窟窿,才能成全爱人和仇人?
她只能用放肆的笑,来麻痹锥心的痛……
“离婚”二字令许聿深的黑眸微微一缩。
他冷冷拿开她的手,满眼鄙夷,“乔忆,我从没见过,比你更不要脸的女人。”
呵,她连命都不要了,还要脸做什么?
相爱一场,她总要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不然她死都不能瞑目!
委屈和心痛令她不管不顾吻住他的唇,“成全我,你今晚必须成全我!”
许聿深嫌恶甩头,用力推她。
小鹿一样漆黑清澈的眸子,氤氲着迷离的妖娆,“你,行么?”
许聿深的心,就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又痒又痛。
一向自制力极佳的他,忽然就失控了……
“你最好受得住!”
他打横抱起乔忆,重重压倒。
没有任何前奏——
令两个人同时发声。
好疼……
整个人似被利刃劈分为二……
乔忆痛呼连连,本能挣扎着推拒。
她的反应却让许聿深更加失控。
本是怒火促使下的惩罚和宣泄。
可他没想到,竟会有这样温暖契合的感觉,电流般直击四肢百骸的每一处神经,让他连头皮都是麻的……
短暂的冷静后,他报复般用起狠力来。
“算计我,就那么让你得意?”
乔忆已经痛到脸色煞白。
闻言,自嘲的笑比哭还难看。
“得意?是呢,我好得意啊……”
他们年少相识。
她自知身份低微,不敢离他太近。
是他锲而不舍,非她不要。
三年前,他更是不惜撕毁联姻、与家里决裂,也坚决娶她为妻,许她一生一世。
可领证那天因撞破一个惊天秘密,他们出了事故。
为救活脑死亡的他,她甘愿替他进行活体实验。
用千百次试药后的痛不欲生和她脑神经不可逆的重创,终于换来他平安康复。
然而故事的结局,并不是他们幸福的在一起……
那个秘密对他的摧毁力太大,为了保护他,乔忆不得不吞下全部委屈,半分相爱的过往都不敢提,任凭他被修整了记忆,认定是她阴险设计了他才被逼娶她……
她始终坚信,曾经爱她如命的他,哪怕把她忘得干干净净,也一定可以重新爱上她!
可她输了。
怕是她熬到油尽灯枯,也等不回他半分温柔……
悲从中来。
乔忆强忍着剧痛,把全部的力气都化作了温柔,将他的抱得更紧,更紧……恨不得永不分开……
她的主动,令许聿深快意更强,却也令他心火中烧!
算尽心机逼着他娶她。
他一出事便绝情消失。
见他康复又死缠烂打……
他真想把这个搅乱他人生的卑劣女人,彻底撕碎!
大概是身心痛到了极致,乔忆的脸,忽然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五官迅速扭曲变形!
第2章他喜欢的样子,她都有乔忆知道,面部神经完全失控的自己,比鬼还可怕……
而她死也不要许聿深见到她这副丑态!
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有惊人的爆发力。
乔忆竟把已经攀上高峰的许聿深狠狠推出去,在他愤怒的低吼声中,抓起衣物,仓皇逃离。
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到药丸,她急急吞下。
踉踉跄跄的乔忆,双手拼命捂住狰狞的脸。
身后忽然响起许聿深急沉的脚步声……
慌乱间,乔忆匆忙奔向安全通道,拉开一个工具间,死死拽紧了门。
蜷缩在逼仄的黑暗里,她身上每个关节,连同五脏六腑,都犹如有刀在剜,在剐。
真疼啊……
疼得她恨不得把头撞破……
她狠命咬住嘴唇,硬生生吞下那些满是血腥的呜咽,不敢让许聿深听见半分声响……
熬到脚步声彻底远去,乔忆已近虚脱。
她活不了多久了呢……
意识涣散间,她仿佛看见记忆深处那个阳光干净的少年,忍着满身为她受的伤,用他不算宽厚的怀抱紧紧护着她,“别怕,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你。”
乔忆心中渐暖,颤颤轻喃。
“阿深,我不怕。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
完全清醒后,天已蒙蒙亮。
乔忆挣扎起身,摇摇晃晃走出了大厦。
天空竟飘起了雪。
许聿深一定不会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三年前的今天,他拽着她去领证的那一天——1月27号,也下着雪。
,永爱妻。
他温柔宠爱的笑脸,他们白雪满头的依偎,犹在眼前。
可三年后的今天,却是他们离婚,和永别的日子……
原想在他怀里度过最后一个夜晚的。
上天却连这样小小的心愿都不肯成全呢……
乔忆捂住疼到发紧的胸口,颤手拨通了许聿深的电话。
深深吸了口气。
语气轻松的,没心没肺。
“嗨,醒了没有?下来一起吃个早餐再去民政局,好聚好散,你说呢?”
抽了一整夜烟的许聿深,怒火腾腾地窜。
不要脸撩他是她,半途扫兴也是她!
亏他昨夜还犯贱担心她出状况追去寻她……她却完全没事人一样!
他永远都不会告诉这个女人,纵然明知她有多卑劣,他还是不知不觉被她所吸引。
他喜欢的样子,这个女人全都有……
可郑佳嘉的不离不弃和救命之恩到底牵绊着他,他不得不用加倍的冷漠,死命压制那颗为她疯狂蠢动的心……
三年来,备受郑家的压力和内心的煎熬,他都没提离婚——
她乔忆,凭什么?
“既然招惹了我,你这辈子就别想好过!凡是你想做的,我都不会让你如意!我和你,就这么耗着吧,耗到有一个死为止!”
他愤然怒喝,而后狠狠挂断。
没听见乔忆在数秒后发出的,嘶哑的哽咽。
“丧偶不吉利……我只是,舍不得你不吉利啊……”
她仰头看着楼上。
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
不知怎的,竟化成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阿深,既然你不肯来,那我就……
走了……
这样的永别,也好。
干脆利落,真挺好的。
有他给过的那些温暖守护和忠贞誓言,她这辈子虽短,却值了……
乔忆擦着脸上越淌越凶的水,在清早寒冷的街头,跌跌撞撞地跑……
突然间,身后轰然响起一阵疯狂咆哮的引擎声……
乔忆惊慌回头——
一辆彪悍威猛的越野车竟冲上人行道,直直冲她飞撞而来……